在賀龍率領紅三軍主力離開鄂西北之后,紅二十五師在很長時間內同主力部隊和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失去聯系。為了溝通信息,柳直荀請武當山紫霄宮同情紅軍的道士以化緣為掩護,攜帶信件,南下洪湖蘇區,向湘鄂西中央分局和紅三軍領導傳遞匯報和請示工作的信函。
經過一番周折,終于同領導機關取得了聯系。柳直荀首先接到的是,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要紅二十五師主力(原紅三軍教導團)速返洪湖蘇區歸建的指示。盡管中共鄂西北分特委擴大會議討論時大多數同志持反對意見,但為了顧全大局,柳直荀還是服從了組織的決定,讓師長湯慕禹率領原紅三軍教導團返回洪湖蘇區。
紅二十五師主力南下洪湖后,鄂西北革命根據地的武裝力量嚴重削弱。在敵人的圍攻下,根據地縮小了三分之二。為避敵鋒芒,保存有生力量,l932年1月25日,柳直荀率領軍政人員,會同地方游擊隊,離開房縣縣城,進入上龕地區,在冰天雪地的崇山峻嶺中,繼續同敵人展開游擊戰。他曾指揮紅軍夜襲一直尾隨的敵均光谷聯防保安司令部,殺傷大批敵人,還奪了敵人的軍旗和大印。
兇殘的敵人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一面封鎖道路,一面緊追不放,妄圖把紅軍餓死、困死在山里。環境險惡,給養困難,柳直荀頑強堅持著。他總是身背公文包,走到哪里就辦公到哪里,繼續領導蘇區人民進行反“圍剿”斗爭?!白詈笾晒?,當歸功于最后之努力者!”柳直荀當年常說的這句話,這時又用來激勵身邊的同志,排除萬難,堅持到革命的最后勝利。
為了更有效地指導革命斗爭,柳直荀不顧個人安危,經?;b成行商模樣,帶領少數同志,深入到山村集鎮,了解情況,發動群眾。群眾也總是自覺地掩護他們。有時明明認出是柳特派員,也故意“老板”、“先生”地稱呼他,以防被敵人的耳目窺探出真相。就這樣,柳直荀領導的中共鄂西北分特委和房縣縣委,一直活躍在鄂西北蘇區人民中間,成為他們戰勝敵人的指揮中心和力量源泉。
2月中旬,正當柳直荀領導鄂西北軍民與敵艱難周旋時,他接到了要去監利縣周老嘴參加中共湘鄂西省第四次代表大會這個遲到的通知。他化裝成商人,準備起程,紅二十五師的指戰員以及游擊隊員趕來送行。有一個戰友站在嶙峋的巖石上,如咽如泣地誦起了一首送別詩:“送君出大山,有淚莫輕彈。勇士單騎闖險關,一路保平安。 送君出大山,有淚莫輕彈。川險灘多路漫漫,奏捷盼君還?!绷避髀犞犞?,不禁熱淚盈眶,他珍惜用血和汗凝成的革命情誼,與同志們一一握手告別。
踏著崎嶇的山路,柳直荀來到長江岸邊的秭歸,與黨的地下聯絡站青蓮堂商號取得了聯系,然后在牛鎮碼頭等候上船,前往洪湖蘇區。在這里,他給在蘇州博習醫院工作的大弟柳瑟虎寫了一封信,信中說:“兄近來身體一如往昔,雖在忙碌中,仍不感疲乏……”革命樂觀主義的豪情躍然紙上??烧l曾料到,這竟是柳直荀寫的最后一封家書!
上得船后,望著波濤洶涌的長江,柳直荀心潮澎湃,浮想聯翩。聯想起1927年在武漢的長江岸邊毛澤東向他闡述“槍桿子里面出政權”的道理,聯想起1930年與賀龍在監利的長江岸邊攻打縣城的情景,他不禁熱血沸騰。如今,湘鄂西省蘇維埃政府已經建立,他即將踏上周老嘴那塊熟悉的土地,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渾身充滿了使不盡的力量。
船行至西陵峽的黃陵廟時,突然出現一塊暗礁,將小船碎成兩截,船上的旅客也被卷進波濤之中。柳直荀憑借當年搏擊湘江練成的好水性,一翻身浮出水面??匆娗懊嬗袀€人在江水中掙扎,他毫不猶豫地游過去,經過一場和驚濤駭浪的殊死搏斗,終于將那人拖到岸邊。在岸上一戶人家烤干衣服、休息片刻后,兩人走到一個江邊小鎮,搭上了去宜昌的郵船。
獲救者叫費斌,遼寧人。對救命恩人,他感激不盡,又是贈予錢鈔,又是擺酒答謝,還“暗將房金付與館主”,均被柳直荀婉言謝絕,他說:“此非不情,別有苦心,日后當知?!眱扇嗽诖a頭依依告別,“互道珍重,期以后會”。費斌將寫在扇頁上的一首五言詩,贈予柳直荀,詩中說:“施恩不望報,大有古人風。慕俠而遇俠,天不虛我生!”
古峽脫險后,從宜昌上船,柳直荀歷盡艱險,匆匆趕到監利縣周老嘴時,已是l932年3月初,湘鄂西省黨的“四大”已經閉幕一個多月,但余波未平。會上先后有70多人對夏曦到湘鄂西蘇區半年多來的工作提出嚴厲批評。然而,夏曦從“左”傾冒險主義和宗派主義出發,極力否定萬濤、潘家辰等人的正確主張,并得到了中央代表支持。這樣,大多數人的不同意見,便被夏曦等少數人在破壞黨內民主的情況下,以代表大會的名義和聲勢壓了下去。
在了解到這些情況后,柳直荀旗幟鮮明地站在賀龍、萬濤、段德昌等同志一邊,堅決反對夏曦推行的“左”傾路線,從而被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再說湯慕禹率領原紅三軍教導團從鄂西北蘇區返回洪湖蘇區后,1932年2月上旬被改編為鄂西北獨立團。不久,鄂西北獨立團又與紅三軍獨立團(原紅九師第二十五團)合編為紅三軍第八師,段玉林任師長,柳直荀任政委。
當柳直荀接到紅八師政委的任命,興沖沖地趕到部隊駐地時,他驚奇地發現,許多曾經與他出生入死并肩戰斗的戰友不見了。經仔細詢問才得知,湘鄂西中央分局派來的政治保衛局的人,硬說鄂西北獨立團混入了很多反革命,便派人在夜間將部隊包圍,逮捕了一大批連以上干部。柳直荀為此非常氣憤,便去找政治保衛局的人辯論,質問夏曦這是怎么回事。然而,夏曦不但聽不進勸告,反而認定柳直荀也是個“危險分子”。
湘鄂西省黨的“四大”后,夏曦全面貫徹王明“左”傾路線,最終使全盛的蘇區形勢急轉直下,成為湘鄂西革命歷史的拐點?!白蟆眱A冒險主義在軍事上的貫徹,迫使紅軍與敵人無休止地實行陣地戰、消耗戰,瓦廟集戰斗就是執行這種錯誤作戰原則的突出事例。
1932年3月31日至4月6日,紅三軍在瓦廟集(今京山縣雁門口鎮境內)與敵軍血戰七天七夜。敵人先后投入11個步兵團及若干特種兵和空軍共2萬余人。紅三軍以7個團的兵力連日反復勇猛攻擊,殲敵約2000人,擊落敵機1架。但是,紅三軍消耗很大,傷亡2000人以上,彈藥消耗很多,無法補充,戰斗力大為減弱。敵人也察覺到了這一點。國民黨軍前敵總指揮徐源泉說:“紅三軍歷年所得之于國軍之兵器及彈藥耗于斯役殆盡,而肅清鄂中區匪患之成功,實基于此役?!?
柳直荀對夏曦瞎指揮,讓武器簡陋的紅軍與裝備精良的敵軍徒拼消耗很有意見。他對紅八師師長段玉林說:“夏曦這個人我太熟悉了,虛榮心強,官癮大,但是又沒有為官的實際本領。馬日事變前,他當上湖南省委書記沒幾天,聽到了敵人要鎮壓工農運動的風聲后,不是組織領導怎樣去應付突變局面,而是臨陣脫逃。馬日事變中工會、農會受到那么大的損失,他是有責任的。他根本不懂軍事,卻要會打仗的人聽他的,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賀龍也氣憤地對柳直荀說:“這不是打仗,是叫花子與龍王爺比寶!”
對于這場得不償失的消耗戰,夏曦卻并不認為是實際上的失敗,反而大吹大擂地夸耀說是什么“執行國際路線在中央分局領導下的紅三軍大轉變的成功”,并把戰斗中的失利歸罪于下面的同志,要求在湘鄂西黨組織中“有計劃、有系統地進行肅反工作”,“在黨內斗爭中加緊反對機會主義”。
5月16日,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作出《關于黨在湘鄂西蘇區同反革命團體斗爭的決議》,把“肅反”當作“最緊迫、最突出”的中心工作,加緊部署,大造輿論。組織上改組政治保衛局,成立肅反委員會,夏曦自任書記,江奇(姜琦)為委員兼政治保衛總局局長。
5月間,夏曦等人懷疑、逼供天漢縣軍事部副部長楊國茂,認定其為勾結敵軍的“改組派”,這一事件成為洪湖革命根據地大規?!懊C反”的導火線。此后,繼續實行逼、供、信的錯誤方針,造成一人被捕多人受牽的局面,并從地方波及紅三軍。紅八師參謀長胡慎己被認定為“改逆(即改組派)最高領導機關——軍事委員會”的總負責人,加以逮捕,并揚言“反革命分子多著呢”,接著又開始順藤摸瓜,步步株連。
為了對柳直荀進行“嚴厲的打擊”,他們給他羅織了許多罪名,一會兒說紅二軍團離開洪湖革命根據地南征,是柳直荀等人施展的“拋棄洪湖根據地的陰謀”,一會兒又說紅二十五師回洪湖根據地,是柳直荀等人“拋棄房縣蘇區的陰謀”,甚至還無中生有地說什么紅三軍里“改組派”的書記“系柳克明”,等等。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夏曦撤銷了柳直荀在紅軍中的職務,調他任湘鄂西省蘇維埃政府財政部部長。盡管如此,柳直荀仍然忍辱負重,“辦事結實,態度誠懇,和以前一樣”(謝覺哉語)。
一天晚上在住所,柳直荀從中共湘鄂西省委巡視員潘家辰口中得知省委常委、宣傳部長萬濤被捕后,他一手按著桌子,大聲說道:“夏曦如此抓人,我看其中有詐?!迸思页秸f:“事情明擺著,夏曦向來小肚雞腸,陰險毒辣。我們在‘四代會’上批評了他,他就懷恨在心?!绷避髋豢啥舻卣f:“他這樣做,還有黨性嗎?”不過,柳直荀轉念一想,他跟夏曦畢竟是湖南老鄉,還一起在湖南共事多年,便說:“我和夏曦交情還好。這樣吧,明天我就去找他,再好好地勸說他?!?
可是,柳直荀話音未落,江奇等人已奉命來逮捕他。柳直荀厲聲說道:“你們為什么抓我?我要去見夏曦!”江奇冷笑一聲:“柳克明,你放聰明點!告訴你,逮捕你的命令,是夏書記親自批準的。你們‘改組派’的行動也太猖狂了,我們剛抓了萬濤,你就與潘家辰一起密謀反動計劃?!绷避髋獾溃骸昂喼焙f八道!”江奇眼一瞪:“你這‘改組派’分子,嘴巴倒是硬!”說著,“啪”地打了他一個耳光,柳直荀沒提防,一頭撞在了墻上,頓時血流滿面,暈了過去。醒來后,柳直荀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座破廟里,這里還有好多人與他一樣,倒剪著雙手,嘴里塞著棉花……
在國民黨軍對湘鄂西蘇區發動的第四次“圍剿”中,夏曦拒絕賀龍、段德昌、關向應等提出的集中主力轉到外線機動作戰、在運動中殲敵的正確意見,先是命令部隊冒險進攻,后又轉為消極防守。紅七師和警衛團在夏曦率領下,由于分兵堵口,陣地防御,在敵人重兵壓迫下,節節敗退。從8月31日開始,周老嘴、柳家集、瞿家灣等地相繼失守。在洪湖蘇區即將完全失陷的危急時刻,夏曦不顧許多同志的堅決反對,竟匆匆就地處決了“改組派罪犯”。
中秋節前夜肅穆的月宮目睹了那血腥的一幕。年僅34歲的柳直荀和其他紅軍將士一起被五花大綁,眼蒙黑布,成了砍刀下屈死的冤魂,倒在了曾經召開過湘鄂西第三次工農兵貧民代表大會會場前的一塊爛渣地上。臨刑前,柳直荀只說了這樣一句話:“請把我的問題搞清楚之后,再把我的死訊告訴我的妻子,告訴她我是一個正直的共產黨員!”這催人淚下的遺言,飽含著他對妻子的無限深情和對黨至死不渝的忠誠。
行刑者總算尊重了柳直荀的意愿,沒有把“改組派罪犯柳直荀已被處決”的消息告訴李淑一。新中國成立后,當得知丈夫遇害真相時,李淑一奮筆在柳直荀的一張照片上寫下這樣一段話:“看,他那雙原本充滿智慧的眼睛,此刻放射著仇恨的光芒,盯著他的老同學夏曦!”
這是湘鄂西革命歷史上沉重的一頁,也是紅軍史上的一處“傷痕”。從1932年5月到1934年7月,以夏曦為首的中共湘鄂西中央分局執行“左”傾路線,在湘鄂西蘇區和紅三軍中發動了4次大規?!懊C反”,其時間之長、打擊面之寬、革命骨干力量損失之慘重,超過了當時黨所領導的其他蘇區和紅軍。
薄一波著、人民出版社2002年3月出版的《領袖元帥與戰友》一書中,轉述了賀龍對湘鄂西“肅反”的看法。賀龍曾“激憤”地說:“為什么黨內會發生這樣‘左’得出奇的過火斗爭和內耗事件?原因很復雜,有宗派問題,有路線問題,也有個人品質問題。而夏曦在這三個方面都有嚴重問題!”
1934年10月24日,賀龍率領的紅三軍與任弼時率領的西征入黔的紅六軍團在貴州印江木黃會師,紅三軍恢復紅二軍團番號。11月上旬,在攻克湘西北咽喉永順縣城后,兩軍召開聯席會議,對夏曦的錯誤進行了批評。夏曦承認了自己的錯誤:“在湘鄂西執行‘左’傾路線和大搞肅反擴大化所造成的一切錯誤,一切惡果,我應負主要責任,是有罪的?!焙髞?,他還曾痛心地說:“我一想起來就感到內疚,這是我還不了的賬??!”并表示要“將功補過”。
歷史的悲劇又在重演。在湘鄂西第二次“肅反”中,夏曦企圖加害于賀龍,但懾于其聲望沒有辦成。誰知30多年后的“文革”中,賀龍竟又被林彪、江青一伙迫害致死。在身陷囹圄的日子里,他又回想起湘鄂西這段沉痛的歷史。當談到段德昌、柳直荀等一大批優秀干部慘遭殺害時,他仍然痛心不已:“那個時候,有多少好同志呀,都是忠心耿耿的,能打仗,有本事的……都被誣蔑為‘改組派’而被殺掉了……啊,一攤攤的血,真是血的教訓噢!”
洪湖嗚咽,為忠魂鳴冤;楊柳依依,為烈士哀悼。1945年4月20日,黨的六屆七中全會通過的《關于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為被“左”傾路線無辜錯殺者平反昭雪。共和國的基石上,也同樣澆鑄著他們的血和淚。鄧小平深刻總結我黨幾十年的經驗教訓,曾明確告誡全黨:“中國要警惕右,但主要是防止‘左’?!敝泄彩拇笠詠淼狞h章重申了這一重要論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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